瑟西的目光有所动容,有些失神地凝望着他,精致的脸庞上泪痕遍布。半晌,偏过头去轻轻嗯了一声,尾音还残留着轻微哭腔。
“对了。”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那本鹿皮书上,“这本书册给我保管吧,这个洞窟已经不安全了,我会把它交还给巴德尔。”
她点点头,将书册翻到了其中一页,把它递交给了付提亚,“这页记载了鬼杖的下落,但只画了一个结构复杂的图案,我看不太明白。”
书页上用金色墨水画着一个倒立的正三角形,许多方形结构穿插其中,各个方块之间还有细线链接。其中一个方块的正中央,被点上了一个红色的圆形标记。而在这匪夷所思的图案下方,用细小的字迹写着一个人名——托密勒。
他接过书册观察了片刻,若有所思道,“像地图。”
“但我从来没有见过结构如此奇怪的建筑。”瑟西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,她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水,努力攒出了一个笑容,“你赶紧带着书册离开这里吧,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,我会想办法对付维纳利斯……”
话音未落,洞外忽然传来一串短促尖厉的鸟鸣,像是在对着他们发出警报。
闻声望去,一道灰白色的影子飞速在他们的眼前掠过,看模样似乎是只中等体型的猛禽。它的身后紧紧跟着一团白雾,几道红色光束窜出浓雾,瞄准猛禽发射了过去。而那只灰白的大鸟灵活地在空中翻转走位,竟没有一道光束能够成功击中它。
付提亚被洞口的异样吸引了注意力,刚打算朝外走去,却被身后的瑟西一把拉住。女子低声提醒道,“是维纳利斯。”
那些暗红色的光束是自然之术的痕迹,显然外面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追逐战,且战火似乎快要波及到山窟里面了。会自然法术的可不止女王一人,也有可能是朔。他不敢贸然离开,紧紧盯着那两道影子消失的方向,心中默默作着猜测。
不一会儿尖锐的鸟鸣声再次响了起来,由远及近,逐渐靠近山洞的位置。灰白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眼前,这一次它竟径直朝洞内飞了进来。紧收羽翼,宛如离弦之箭般钻进狭窄的入口,随后扑扇翅膀减缓速度,悬停在了两人的面前。
它的动作卷起了洞窟地面的积雪,付提亚下意识地伸手遮了一下眼睛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右肩猛地一沉,猛禽的利爪竟结结实实地抓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他被吓得本能地后退了一步,但大鸟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,还冲他短促地叫了一声。
……嗯?
肩头的大鸟是只白底黑斑的雕鸮,比寻常猫头鹰的体型要大上一圈,光洁的羽毛呈现出漂亮的大理石花纹,明黄色的亮眸清澈伶俐,目不转睛地盯着山窟的洞口,似乎在等待着什么。它对他并没有恶意,停落在他的身上,难道是在寻求帮助?
不出片刻,那团白雾也紧跟着闯进了洞窟之中。随着雾气逐渐消散,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女人,赫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。
褐色卷发的女人身穿黑甲,手持象征着王权的金杖。墨绿色的披风印着凤凰的暗纹,那是皇家亲卫君统一的军服。她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,高束的发髻略显凌乱,狭眸中残留着猩红的杀意。
她缓缓环视着洞内的情形,目光在扫过付提亚的一刹那,嘴角蓦然扬起了一抹冷笑,似乎在说——好啊,果然是你。
“好巧啊,又见面了,母后大人。”付提亚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,背在身后的手悄悄结出咒印,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。
维纳利斯压根没有理会他的问候,目光越过他的肩膀,落在了躲在他身后的巫女身上。她扬着唇,眼里却疏无笑意,微微上挑的语调充斥着窒息的压迫感,“瑟西,交给你的任务,你可完成了?”
瑟西低着头不敢对视,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,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,“打探到了一些情报。”
“只有一些?”那道可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,“看来,你也不是很在乎族人的性命。”
“母后想打听巴德尔的事情,何必要借助外人之口来套我的话呢?我对您知无不言,莫不成……”付提亚阴阳怪气地笑道,“……您不信任我?”
维纳利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,从上到下缓缓地打量了他一番,刀子般寒冷的目光一寸寸剖析着他,仿佛要将他的皮肤活生生剜去。晌久以后,才慢慢开口道,“这只雕鸮,是你的宠物?”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了上一次见面时的怜惜与愧疚,只剩下一片冰冷麻木。此刻的她已然不再是他的母亲,而是利尼坦高高在上的王。
他犹豫了一下,才似笑非笑地反问道,“它伤到您了?”
“它破了我设下的结界,是你指使的吧?”不等他回话,她便兀自冷笑了一声,“看来巴德尔还真教会了你不少东西,丘易尼,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?”
破了结界?怪不得这只鸟会来找他,原来是它根本不是一只普通的动物……
“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他站直了身子,笑容带上了讽刺的意味,“您将我抛弃了十七年,我又有哪件事情,您是知道的呢?”
女人眯起的狭眸中透露出危险的信号,“丘易尼,你可知道巴德尔是什么样的人,就心甘情愿替他做事?他虽然抚养你长大,但你对他而言,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。他被利欲熏心,想要谋权篡位,哼,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。丘易尼,你要是能迷途知返,我们之前的约定仍旧作数,否则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条……”
“巴德尔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?”付提亚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劝诫,冷冷打断了她的话。
茶褐色的眼瞳猛然缩紧,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,一言不发地将唇打成了直线。两人的目光空中交锋相对,电光火石间,狭小的洞窟内硝烟弥漫。
少年的神情中浮现出一丝明目张胆的挑衅,似笑非笑,“不回答,是因为母后不敢承认这段关系么?”
维纳利斯攥紧了权杖,以往总是盛气凌人的面孔,难得展露出了强烈的情绪。她盯着付提亚沉默了很久,终于咬牙切齿地缓慢说道,“是,他是你的父亲。我年轻时被巴德尔所骗,犯下了不可逆转的错误。以你的身份,你本不该留存于世,但我不忍杀你,于是秘密与巴德尔达成合约,让他将你从火刑中带走。”
“作为合约的条件,他不可将巫术传授于你,也不可让你介入任何有关巫族的事宜。我以为这样你就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,平平安安地长大。你虽然落在了巫族手里,但至少他们能保你逃脱议会元老院的追杀。我赌巴德尔不敢拿族人的性命开玩笑,赌他不敢违背我们的合约,赌他会就此收手不再作恶,可谁知,他果然还是那个背信弃义的奸诈小人……”刻骨的恨意溢出她通红的眼眶,权尖的花灵石被她的情绪驱使,隐隐透出妖异的红光。
“现在,我必须要挽回当年犯下的错误,让一切重回正轨。丘易尼,你是巫族的后裔,在巴德尔教唆下反叛王族。于公,我该将你与其他罪巫一同处决,但于私,你依旧是我的孩子,作为母亲,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。”
她的眼眸里漆黑无比,像是黑夜里呼啸翻涌的巨浪,能够将人瞬间卷入没有温度的海底。
“——丘易尼,我奉劝你好好考虑,要么离开利尼坦,要么接受死亡。这一次,我不会再对你心慈手软。”